陸景川拉著言清出來的時候，陳欲已經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好又恭敬的站到了一邊。陸震天也恢覆往日威儀模樣，端坐在那，宛如一尊肅穆威嚴的佛像。

這是言清第二次看見陸老爺子，害怕與畏懼依舊存在，但有景川在身邊，便穩定安心許多。

“來做什麽？”

陸景川冰冷開口，仿佛他說話的對象不是自己的爺爺，而是個憎恨厭惡的仇人。

好不容易緩和的心情又因他一句話盛怒不已，陸震天抓著手杖重重敲在地板上，呵斥道：“你這個不孝孫！有這麽跟爺爺說話的嗎！你多年來都不回老宅探望我一番，今日你生日，還不許我這個老頭子親自過來看看你了！”

言清也想起，他第一次來景川別墅的時候，便接到過陸老爺子邀他回家過生日的電話。一晃兩年過去，景川從未回老宅過生日，陸老爺子或許是太想念孫子，所以才會親自過來。

面對陸老爺子的憤怒質問，陸景川置之不理，從始至終臉都是冷的。

周圍氣氛變得十分不友好，凝固緊張的讓人喘不上氣。

最後還是言清率先受不了，開口緩和：“既然...陸老爺子過來給景川慶祝生日，那我就親自下廚，坐一桌生日宴吧。”

聽此一言，陸震天挑眉，“你會做飯？”

“呃...會一點家常菜，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。”

坐在沙發上的人嗤哼一聲，道：“上的了廳堂下的了廚房，除了不會生孩子，似乎跟女人比也不差在哪裏。”

言清斷不好陸震天的話是在誇他還是在諷他，便只好默立著不說話。身邊陸景川氣壓卻驟然變低，戰爭要起，被言清及時拉住，貼耳哄了一句才得以瓦解。

這邊的小動作，沙發上的陸震天全部看在眼裏。

他自知言清是景川的命脈與底線，若真碰到，今天的生日怕是也過不愉快了。況且，他今日本就不是來找茬的，他是來看人的。來看他唯一的孫子，或許...也有別人吧。

上午九點，言清來到廚房親手準備中午的生日宴。

原本應該陪著爺爺的陸景川也跟來，為他摘菜洗菜打下手，反正不管幹什麽，他都不願回去面對那張怨恨憎惡的臉。

“那你過來了，誰在陪著陸老爺子？把他一個人放在客廳不好吧？”

畢竟是景川的爺爺，再怎麽討厭，把一個老人家獨自一人放在客廳也不合適。

“有管家。”

“管家？這樣...真的可以嗎？”

陸景川不理，只管埋頭摘菜，仿若一個勤勤懇懇的小工。言清無奈又好笑，在他胸膛嗔怪的錘了一下，便也不再說什麽，一切由著他。

這邊，陸震天坐在沙發上喝著茶，目光時不時瞟向一旁身姿筆直，溫和恭順的管家。

片刻後，他放下茶杯，問道：“你的住處在哪裏？帶我去看看。”

那人微楞，恭敬點了頭，“是。”

陳欲帶著陸震天來到了他住的後院，這裏跟陸景川所住的正樓設計規格幾乎一模一樣，該有的都有一樣不缺。

不知為何，陳欲一直帶著陸震天隨處瞧，卻絲毫沒有將他帶到自己房間的打算。最後還是陸震天又出聲命令了一次，他才不得不將人朝自己房間帶去。

那是在一樓最角落的一處，不仔細瞧怕是未必找的到。

站在門前，陳欲遲遲下不去推門的手。

陸震天越開他自行打開，對上裏面那簡約整齊的房間時，說道：“還是和以前一樣，沒什麽差別。”又說，“你現在不是這整棟別墅的管家嘛？怎麽竟還如此寒酸。難道，做管家的工資，還不如當初你在我身邊做二等傭人的？”

陳欲低著頭，半響才說：“只是習慣而已。”

“習慣...”

哼了一聲，低聲自喃：“這個習慣倒是萬年不變，怎麽當年的習慣，倒是變得那麽快！”

杵著手杖隨處走走瞧瞧。

不得不說，這麽多年過去，他房間布置幾乎是一模一樣。床頭前總是要放著一本書一張紙一支筆，明明每次他都不見那紙上有寫過什麽字。

床邊有個垃圾桶，別人的垃圾桶都是用來盛垃圾的，他的垃圾桶卻永遠都是幹幹凈凈。都不知他是從來都不扔垃圾，還是每天都要清理一遍，而且清理時都是趁沒人的時候。

最最奇怪的就是他墻上的照片，穿著一身禮服莊嚴鄭重的站在那，旁邊卻空出一個位置，就像是他為自己提前準備的婚紗照，身為新郎的他在等待他深愛的新娘。

記得當年，他曾問過陳欲，是否有了準備結婚的未婚妻。他卻搖頭說沒有，還說，他的一生都要奉獻給陸家，不打算結婚了。

奉獻給陸家...呵，怕是都奉獻給陸景川了吧！

目光無意瞥到床頭角落處一張紙片，陸震天撐著拐俯身撿起，發現那紙片與床頭櫃上的紙是同材質，被撕的只剩下這一角，上面以獨特俊逸的筆法留著一個字——“陸”！

“陸”....是陸家的“陸”？還是...陸景川的“陸”？

將那紙角默默收起，陸震天又轉了一圈，最後坐在他的床上，望著那個從始至終都站在門口垂視恭敬的人，道：“你跟隨景川離開陸家老宅也有將近十年了，這十年來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，老宅與你同期的傭人更是病的病走的走，如今僅剩的幾個年歲也不小了，還時常念著你，有生之年還想同你一起喝喝茶下下棋。你可想回去看看他們？若是想，這次便同我一起回去，在我身邊做個一等傭人，工資福利也不會比在這做管家差。老宅的房間他們也一直為你留著，日日都有人打擾，你若回去了，便也可以......”

“多謝老爺擡愛，陳欲不回去了。若是那些老夥計想我，有時間我去看望他們便是。”

“當真不回去了？”

問出這句話時，陸震天聲音低沈如鐘，雙眸半瞇，玄寒冰冷，帶著危險的氣息。

陳欲似乎並未聽出什麽，又或者是聽出了面上也毫無反應，只是回答：“是，不回去了。”

陸震天一口怒氣竄上喉嚨，手杖擲地有聲開口要喝。忽想到什麽，緩緩平覆下心中怒氣，譏諷陰鷙的說：“陳欲，時間是世上最殘忍的東西，一年時間可能就會相差許多東西，更別說十幾年二十幾年，壽命、青春、閱歷，不是相補就能補的上的，你明白嗎？”

他與景川整整相差一個輩分，他以為，僅靠陪伴，就可以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位嗎？別做夢了！先不說現在景川身邊已有了所愛的人，就是沒有，也輪不到他這個老頭子！

矗立門前的人身形不可查的微晃，深色的唇漸漸發白，輕喘兩聲消減幾分身體某處傳來的痛意，顫抖著嘴緩緩開口，“是，陳欲明白。”

“既然明白，就與我回老宅。你無兒無女，與老宅裏的老友安詳平穩過完下半生，不是很好嗎？”

“不，陳欲不回去。”

他依舊低著頭，聲音平波無痕的說：“陳欲曾說過，要照顧陸少爺一生。少爺在哪兒，陳欲就在哪兒。”

“你！”

陸震天終於忍不住震怒而起，由於腳下沒站穩，身體搖搖晃晃朝地上栽去。

陳欲眼疾手快上前扶住，驚慌失色的心差點跳出來，“老爺！您沒事吧！”

不知是被氣的還是被嚇的，陸震天胸口起伏不已。陳欲將他扶坐在床上，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。

“老爺，喝水。”

“拿走！”

別過頭，竟有些孩子氣般的喝令。

可是這一次，陳欲卻不像往常那般順從，他執拗的拿著那杯水，對陸震天說：“老爺，您心臟不好，用這杯溫水把藥吃了吧。”

原來他還記得他心臟不好。

“與我回去。”

陸震天也有史以來第一次這般倔強蠻橫起來，仿佛是在威脅，他回去，他便吃藥，他若不回去，這藥說什麽他都不會吃！

他就是在賭！賭在陳欲心裏，他這個老爺，他的好友，乃至整個陸家加一起比不比得過一個陸景川！

“老爺，您......”

陳欲心中情緒萬千，面上更是無奈為難不已，捏著拳頭，半響才問出一句：“老爺...為何偏要陳欲回去？您身邊有跟隨半生的老管家，有忠心耿耿的老奴，有無微不至的新傭。到底有什麽事，是非陳欲不可？”

陸震天被問的楞住。他也沈思起來，自己這次到底為何會如此執拗，竟是非要他回去不可？

如陳欲所說，他身邊無論是老奴還是新傭，都會將他照顧的細致入微，還有一個管家，更是戎馬半生知心知肺。為何...他卻偏偏倔強無理的想要讓他回到老宅呢？

陸震天想了無數的理由，但似乎都說不通他如此執拗的原因。直到他突然觸碰到了內心一處荊棘遍布的地方，被驟然刺痛縮回，內心下意識的排斥讓他不想再去試探那荊棘之地到底是什麽，最終自然而然的放棄，不再糾結，也不再探尋。

接過陳欲手中的水吃了藥，陸震天道：“算了。既然你不想回去就留在這吧，有時間回去與你那些老朋友聚聚就是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陳欲眸中那不易察覺的淡淡的光漸漸暗下去，最終又消失在漆黑寂靜的眼眸裏。

他接過陸震天手中的水杯，將他恭敬的扶起來，說：“老爺，少爺的生日宴準備起來應該還要等一陣子，我扶您回到主樓去休息片刻吧。”

陸震天本想說不回主樓，就在他這休息一會兒就好。可是話到嘴邊終是咽了回去，點了點頭，說：“好，那就扶我去休息一會兒吧。”

那張一直被捏在手心的紙角無形裝進了口袋。在陳欲的攙扶下，陸震天撐著拐杖一步一步離開了他的房間，離開了這座後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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